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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恃寵而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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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恃寵而驕

李婧冉,身為一個自母胎開始就一直保持著單身記錄的孤寡女青年,在這不知名的時代、不恰當的時機,措不及防地被撩了。

她看著許鈺林,面上很高冷地“呵呵”了一身,心中卻險些和小黃一起發出了尖叫。

「啊!我靠!這個很會裝溫柔的釣系綠茶男狐貍精!怎麽居然意外的這麽腹黑!!!」

小黃作為一個忠誠的肌肉型男愛好者,平時能讓它發出這種足以構成擾鄰級別分貝怒吼的,只有雕刻清晰的人魚線,和緊致流暢的肌肉線條。

結果如今,小黃在心裏給它鐘愛的一眾心頭好們默默道歉,實在是忍不住產生了一絲絲的動搖。

怎麽辦,好像真的有點香。

很生氣,但還是會冷著臉給她包紮傷口。

心疼她,但只會絮絮叨叨地提醒她以後註意些。

醋勁大,但還是會不著痕跡地微笑著反擊。

「宿主~」

小黃緊緊捂住眼睛,但俗話說得好——真正饞一個人時是忍不住的。捂住了眼睛,淚水還是會從嘴角流出來。

「你知道他擱現代是哪種男人嗎?就是那種不抽煙不喝酒不老子不臟話的溫柔男人,談吐不凡有教養,會微笑著傾聽別人的話。開口答覆時,他的每句話都會經過深思熟慮,給予訴說者適當的肯定,提供恰到好處的情緒價值。」

「而回到家後,在外頭受人尊崇的溫和男人又會洗手作羹湯,那雙宛如藝術品一樣的指尖為你沾了陽春水,就連蘿蔔切絲都優美得像是在拍偶像劇。」

李婧冉想象了一下,約莫是夕陽餘暉中最動人的時刻,光影透過半開放廚房的透明玻璃,在這如畫的溫潤男人身上暈出暖黃的色彩。

他系著圍裙立於料理臺前,圍裙裏頭是霧藍色的毛衣,是毫無攻擊性的居家感。

李婧冉躊躇片刻:「偶像劇?你指的應該是那種賣鍋的廣告片吧。」

小黃:「.......」

笑死,根本難不倒它這油鹽不進的宿主。

對此,小黃十分不信邪,繼續試圖把李婧冉腦海中欠缺的浪漫神經給接上:「這時候重點來了。當你忍不住從背後抱著他時,你的臉龐會蹭到他的毛衣,面料是柔軟的,還沾著幾分他的體溫。」

「那種觸感實在是太美妙,你原本擁著他的手不安分了起來,往他毛衣下擺裏往上鉆。他那骨節分明的指尖都沾著水,自然沒法來阻止你的胡作非為,手下的動作無措地頓了片刻,身子都微僵。」

「他把切好的蘿蔔放進盛著排骨的砂鍋裏,側著眸輕聲對你道:‘別鬧,一會兒菜都涼了。’」

「你不說話,只是像撒嬌般在他背後蹭了蹭,隨後就聽許鈺林無奈地嘆息了聲。他擦幹了手上的水珠,轉身像以前的許多次一樣,打橫抱起你往屋內走,垂眸瞧你一眼,嘴裏卻仍是那套絮絮叨叨的老生常談。」

「‘最後一次,嗯?吃飯不規律對胃不好......’」

「嘖嘖嘖,而且宿主,你以為這男人僅僅只是這樣嗎?那他就只是個溫柔人夫,完全不怎麽戳我的那種。」小黃意猶未盡地補充道:「重點是,他很心機啊!」

「等你們收拾完後,涼風自被推開的窗戶裏鉆了進來,吹散滿室旖旎。廚房裏頭恰好傳來砂鍋定時結束後“滴滴”的響聲。」

「你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早在你從背後擁住他之前,他就已經在砂鍋按鍵上,開啟了三小時後才開始烹飪的預約功能。」

「半推半就?釣系?心機男狐貍精?這些形容詞以後都可以統一被歸納為三個字。」小黃鄭重地開口:「許、鈺、林。」

李婧冉再次張了張嘴:「懂了,這次是賣砂......」

「哦上帝啊,求求你管管這個女人的嘴吧,她實在是太能破壞氣氛了。」小黃誇張地用翻譯腔感慨了一番,遂不搭理李婧冉了。

李婧冉緘默片刻,不願承認她其實只是下意識地在逃避。

她居然......被小黃描述的情景,給說害羞了。

李婧冉慢吞吞地瞥了眼許鈺林,卻見他輕飄飄地撩撥了她一句後,如今卻氣定神閑地跟個沒事人一般。

當著李婧冉的面,許鈺林慢條斯理地撿起了鍋盆,把她酒壺裏的酒液倒了進去,隨後往酒壺裏註入早已晾涼的茶水。

李婧冉默默看了半晌,冷不丁開口:“本宮上回喝醉後,做了什麽?”

讓許鈺林現在居然這麽防著她醉酒。

上一回喝醉還是在長公主府的家宴,李元牧和裴寧辭恰好和她湊了一桌,幾人小酌了些,誰曾想李婧冉是個一杯倒。

因為小黃難得的善意隱瞞,李婧冉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酒後高歌的壯舉,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胡攪蠻纏地拉著許鈺林要上屋檐看星星,更不知道裴寧辭當晚將她抱回房後,險些被月色蠱惑著吻了她。

許鈺林卻只波瀾不驚地蓋上壺蓋,分明是一件純粹到極致的“你吵著要上房觀星”,他卻並未直言,只莞爾應道:“殿下以為呢?”

“嗯......”李婧冉無法從他的神態裏看出分毫有用的信息,斟酌了下,手中比劃著詢問道:“我,呃,牽你手了?”

許鈺林瞧她一眼,修長冷白的指尖碰了下她的手背,一觸即分:“您指的是這種?”

李婧冉下意識把手往回縮了下,但又深覺自己這個行為不夠坦蕩,於是又悄咪咪地把手伸了回去。

一系列小動作做完後,她發現許鈺林眸中含著淡淡笑意註視著她,頓時挺起胸佯裝自然地道:“不是。”

許鈺林原本手肘松松倚著桌案,手腕自然下垂,光影間還能看到他膚色冷白之餘,指尖染了點花蕊般的微粉。

李婧冉較真地把他的手翻了過來,將他的手摁在桌案上,讓他掌心朝上,隨後指尖插入他的指縫,理直氣壯地道:“我指的是這種。”

十指相扣。

許鈺林掃了眼兩人在黑檀木桌案上交疊的衣袖,仗著兩人身前有不透光的屏風遮擋著,倒也縱著她沒反抗,遂笑了聲:“您現在牽到了。”

李婧冉狐疑掃他一眼。

怎麽感覺這句話裏,隱約有點要她負責的感覺呢?

李婧冉原本還想繼續追問,誰料屏風外傳來李元牧不緊不慢的提醒:“阿姊,裏頭收拾好了嗎?”

與其說是提醒,不若說是一聲催促。

話音未落,李元牧只朝身後人微一使了個眼色,侍從便領命上前,握上了屏風的手一用力,小臂青筋暴起便強行將那沈甸甸的屏風搬開了。

屏風後,李婧冉眼看著這層掩護就要被撤去,下意識看向許鈺林:“你可準備好......”

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李婧冉原先是想問許鈺林準備好了沒?畢竟撤開屏風後,便要開始給烏呈國使者傳達“長公主府寵妾過度,會委屈了我們三可汗”的信息。

這屏風就像是舞臺帷幕,被拉開後好戲就要登場。

而李婧冉方才都在與許鈺林講廢話了,倒還沒來得及驗一下他學到了多少。

嗯......恃寵而驕的許嗲精,他真的能演出來嗎?

李婧冉很擔心,非常非常擔心,但這種擔心在下一刻就凍結了。

許鈺林方才雖四兩撥千斤地應對著她的調戲,甚至還游刃有餘地反撩撥了回來,但兩人之間仍保持著禮貌的社交距離。

起碼李婧冉只能隱隱約約聞到許鈺林身上的淡香。

而現如今,隨著許鈺林的靠近,冷香鋪來,李婧冉鼻尖盡是他身上的清淡香氣,清冽但又溫柔。

原本跪坐於案邊的許鈺林在屏風挪動的那一剎,便直起身往李婧冉的座椅上坐下。

寬敞的座椅坐下他們兩個人完全是綽綽有餘的,然而許鈺林卻刻意與李婧冉離得很近,近到李婧冉都能感受到他呼吸間的氣息。

李婧冉禁不住側眸,從她的角度平視,先映入眼的便是男子冷白修長的頸子。

許鈺林側坐著,左手肘撐在不算高的椅背,原本整整齊齊的衣領因這個動作微敞了些許,精致的鎖骨被色澤沈穩的靛藍滾邊交領半掩,端正中又透著一絲.誘/惑。

他著實是懂得如何將“猶抱琵琶半遮面”發揮到極致的。

不僅如此,如此側坐的姿勢讓許鈺林右邊的腰肢愈發深凹,姿態間少了幾分這身頗為正式的著裝賦予的清正君子感,多了些慵倦,和若有似無的魅意。

既多了幾分攻擊性,卻又是一副任人采擷的模樣,兩種極其矛盾的神態被他糅合得恰到好處。

許鈺林一個字都不用說,神情間便已經把一個恃寵而驕的男寵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

兩人之間沒有一絲肢體接觸,許鈺林甚至都並未觸碰到李婧冉,但李婧冉側眸瞧著他這副清落又勾人的模樣,感覺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剎都漏了一拍。

質疑紂王,理解紂王,成為紂王。

這就叫男妲己嗎,太澀了。

就在李婧冉感覺自己都因這驚鴻一眼被蠱得七葷八素之時,許鈺林清淡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殿下,鈺冒犯了。”

半遮半掩的引誘姿態,清正自持的言語說辭。

怎麽辦,好像更香了!

恰在此時,屏風被完全挪去,眾臣都側身望向主位。

原本被屏風遮擋的好光景在大殿眾人眼前變得一覽無餘。

待看清主位上二人的姿態後,原本言笑晏晏的大殿內竟有一瞬的靜默。

在屏風外候著許鈺林下一步指示的小廝見狀,也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一盞茶前,許鈺林給他留下的印象還是如玉一般的溫潤,唇邊的淺笑令人如沐春風,絲毫不會將這麽幹凈瑩潤的男子與那等帶著旖旎色彩的紅塵事聯系在一起。

許鈺林周身的風華不似是長公主府以色侍人的男寵,倒像是世家花重金養育出的清矜貴公子,舉手投足間皆如一幅畫般優雅,泰山崩於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若是說小廝印象裏的許鈺林是溫潤如玉的,那他此刻眼前的許鈺林就是多了幾分攻擊性的。

並不是明晃晃的、與生俱來的攻擊性,更像是一種被人寵愛著、慣壞後的那種無所顧及。

許鈺林單手隨意地撐著頭,廣袖微落,露出一截淩厲的冷白腕骨。

他似是忽然被打擾一般不悅地蹙了下眉,微斂著眸居高臨下地掃了眼座下赴宴的臣子們,神情中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眼波流轉之間卻盡是風華。

“放肆。”許鈺林自唇邊溢出兩個冷淡的字眼,語氣裏帶著自上而下的盛氣淩人:“誰準你們挪開屏風的?”

倒像是在僭越地問責。

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都默默地看著李婧冉,等待著她的怒火。

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過荒謬,他們雖對華淑長公主的驕奢淫逸早有耳聞,卻無人料到她竟如此放浪。

帶著男寵來此等級別的宴會也就罷了,竟還讓他與她共坐主座!

主座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莊嚴又鄭重,只能有一個人坐在上頭。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雖然主座的位置著實寬敞,就算坐下三四個人都不成問題......但並不意味著可以容得旁人染指啊!

更何況,還是這等出身卑賤之人。

說好聽了,長公主的身邊人也比平民高上幾分。

但說難聽了,他們也不過只是個奴,是那尊貴女子可以隨意把玩的玩物。

喜歡了便逗兩句,厭棄了便冷落或送人,生死榮華皆掌握在她一人手中。

誠然,有屏風的遮掩時,長公主興許是在和這男子玩一些......對他們而言過於超前的情趣。

可是屏風一撤,但凡是知情識趣一些的人,都應當謹記他們的身份,立刻從主位上滾下來,垂首跪於案邊侍奉主子。

畢竟有遮掩時是閨房之樂,曝光在眾人眼前就荒淫又失了面子。

然而,這個男寵儼然是個不懂事的,非但沒有從主位下來,甚至還居高臨下地詰問著。

就仿若不是區區一個玩物,而是一副正宮主子的派頭。

底下坐著的陳郎中令擰眉放下了酒杯,瞥了眼許鈺林,心中想的是:可惜了。

如此好的皮囊,沒曾想是如此蠢笨之人,仗著些寵愛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上位者犯渾,為止付出代價的自然都是下位者。

長公主若是想保全顏面,自然會輕飄飄地尋個借口,把錯處全部推到男寵身上,斥他不分場合地媚惑君上。

而旁人盡管都心知肚明荒謬的究竟是誰,卻也礙於長公主的身份不敢多言,眼觀鼻鼻觀心,這件事就這麽揭過去了。

唯一受到波及的人,便只有這個可以被隨意丟棄的男寵。

所有人都等著長公主對他的發落,畢竟她就算寵愛一個玩物,也該有個限度吧?

誰曾想,李婧冉仍唇角噙笑,微挑了下眉梢,卻一言不發。

竟是一副無聲縱容的模樣!

使者還沒從眼前這荒淫的一幕裏回過神來。

他呆滯兩秒,忍不住喃喃感慨:“傳聞果真不可信,外人都道我烏呈民風開放,沒曾想大晟人也絲毫不賴。”

坐於使者下首的裴寧辭聞言,薄唇緊抿,涼涼掃了眼主位上的許鈺林,淺金色的眸光微晃。

眼見李婧冉沒有開口的意思,李元牧的指尖無聲地輕點著桌案,瞇著圓潤的杏眼:“朕讓人撤開的。”

李元牧的語氣裏是毫不遮掩的不悅,帝王的威壓在頃刻間鋪散開來,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掌,掐住了在座所有人的脖頸,讓他們氣都喘不過來。

而那位坐在高位上的主兒卻仿若毫無所感一般,似是完全感受不到這壓迫感,開口時依舊是那副驕矜模樣:“如此一說,倒是鈺的不是了。”

每個字都在認錯,拼在一起就成了一種渾不在意的挑釁。

就像是被主子寵壞的貓咪,當著主子的面打碎了昂貴的琉璃瓶。

琉璃狠狠砸在地上,迸射成無數個絢爛的碎片。

貓咪被這巨大的動靜嚇得瞳仁驟縮,下一刻便縮在主子懷裏嬌聲嬌氣地“喵喵”著,像是在認錯,實則分明是知道主子不會責怪它,有恃無恐地撒著嬌。

許鈺林並沒有很刻意地用胡攪蠻纏來表達所謂的“驕縱”,但僅僅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便足以讓所有人都感受到李婧冉想表達的事情:

——眼前這位自矜又美貌的公子,儼然是被華淑長公主慣得無法無天了!

自然不做作,分寸拿捏得恰好好處。

李元牧聽到許鈺林的回應後,反應十分激烈,胸膛劇烈起伏了下,像是被氣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一般。

須臾後,李元牧才渾身發抖地指著許鈺林,冷笑道:“好啊。”

他黑漆漆的眸子看向李婧冉,嗓音裏頗有些咬牙切齒:“阿姊,這就是你縱出來的好奴隸!”

說罷,李元牧還掃了眼周圍,卻見自己今日帶的侍衛是個悶葫蘆,心知指望不上他了。

他在心裏暗道了句失策,面上卻仍繼續演著:“竟敢以下犯上!朕......朕.......”

李元牧那句氣勢洶洶的話都還沒說完,語氣卻忽然弱了下去,原本指著許鈺林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另一只手緊緊攥著自己胸口的衣衫,像是在忍著極大的痛苦:“朕心口好疼......”

李婧冉看著李元牧這逼真的演技,忍不住在心裏讚嘆了一番。

李元牧果真對得起原書中的那句“多智近妖”,她和許鈺林的戲只起了個頭,李元牧就立刻明白了李婧冉想要在使者面前做戲退婚的目的。

而他甫一反應過來,就立刻給他們遞了個臺階,讓這場戲更順暢地走了下去。

陛下被氣得龍體抱恙自然把宴會殿的眾臣都打了個措手不及,裴寧辭掃了眼沈迷做戲的三人,沈默片刻,遂加入。

他脊背挺直地坐於席間,並未起身,只是嗓音淡漠地說了句:“請陛下以龍體為重。”

裴寧辭的這句話就像是個打破了僵局的石子,裴派的趙奉常琢磨了下他們大祭司的神色,隨即正色出列,整了下衣袖往席邊一跪:“陛下息怒,萬勿因此等卑賤之人傷了龍體啊!”

趙奉常就像是這大風潮的引領者,是多米諾骨牌第一個被推倒的牌。

在他之後,大臣們互看一眼,都陸陸續續地離席起身,烏泱泱跪了一片,齊齊俯首:“請陛下息怒!”

幾十個人異口同聲的效果十分震撼,最起碼使者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已經目瞪口呆了。

李婧冉觀摩著使者的神情,頗為滿意地挑了下眉,悄悄給了李元牧一個眼神,示意他的戲可以收收了。

李元牧見狀,這才終於從盛怒中逐漸緩了過來,面色蒼白地捂著心口,聲線都有些虛弱:“阿姊,你萬不可饒了這劣跡斑斑之人!”

李元牧的膚色本就是有些病態的雪白,如今這麽控訴著許鈺林時,神色間含著說不盡的委屈,杏眸微潤分外惹人心疼。

裴寧辭輕描淡寫地往烈火裏添了把幹柴:“依大晟法,以下犯上者當受車裂之刑,其親眷.......”

話說出口後,裴寧辭眉心動了下,驚覺他口中這受牽連的“親眷”不就是他自己麽。

雙生子就是這點不好,打斷了骨頭連著筋。

他高高在上地居於神壇,於眾目睽睽中審判許鈺林,與此同時也會牽連到他自己。

許鈺林聽到裴寧辭的那句“親眷”,眼皮也是微不可查地跳了下,兄弟二人突兀地對視一眼,隨即又都默契地挪開視線裝陌生人。

“.......其親眷盡數貶為庶民,世世代代不得入官場。”裴寧辭補完了剩下的話。

作為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即使李婧冉在心中告誡自己千萬別笑出聲,但她忍了許久,面上雖能竭力維持著自然的神情,身子卻克制不住地輕顫著。

虛倚在李婧冉身邊的許鈺林自是也察覺到了,無奈地撇了她一眼,低低喚了句:“殿下......”

算是在提醒她,不要露餡。

許鈺林雖是在提醒她,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好笑。

這血緣羈絆著實是個很特殊的東西。

即使裴寧辭當上了萬人之上的大祭司,即使裴寧辭這麽多年都不曾回過家門,即使裴寧辭對許鈺林有諸多並未言明的淡漠情緒,但裴寧辭永遠都是許鈺林的兄長。

不論裴寧辭再怎麽不認可,再想擺脫這個家,但他骨子裏依舊和許鈺林流著同樣的血液。

興許他們這輩子都無法像從前那般親密、興許註定越走越遠,但他們永遠都是親人。

是只要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便能默契地理解彼此相法的親人。

這是自雙生子降臨在同一個母胎的那一刻,就無法更改的事實。

李婧冉深深呼出一口氣,勉強端出一副“是的沒錯我很高冷”的模樣,只微笑著打圓場道:“陛下,瞧您說的。”

“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陛下心胸寬廣,想必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動怒吧?”李婧冉睜著眼說瞎話。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李元牧不僅動怒了,還怒得都心悸了。

李婧冉這副模樣卻是明明白白地護短,擺明了舍不得讓自己的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縱然李元牧知道李婧冉是在演戲,眸光都禁不住陰郁了幾分,心口酸溜溜的感覺像是被戳破後亂飛的氣球,到處外溢。

每每看到自己的“阿姊”對別的男男女女關懷備至的模樣,李元牧心中那股無法放在明面上的妒忌心就會如藤蔓般瘋長,肆意穿透了每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主宰著他全部的理智和情緒。

他似乎並不介意看到阿姊玩弄其他男子的模樣,甚至還會分外理解地主動給她送人幫她疏解生理欲/求。

但是,李元牧無法忍受他的阿姊關心別人、對別人笑,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在乎都能讓他郁念叢生。

即使明知那個人不是她,但看著與她相貌一樣的女子用這張臉去關愛別人時,李元牧就恨不得把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殺光。

把她囚在自己的寢殿。

把她用細軟的布帛綁起來。

讓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除了他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讓她只能看著他一個。

李婧冉見李元牧陰著臉不說話,便側眸望向許鈺林,嗓音裏帶著輕飄飄的斥責:“本宮真是把你給慣壞了。還不快給陛下賠不是?”

李婧冉口中如是說著,見仆從重新端著果盤上來時,還順手往許鈺林面前推了下。

一副護短護到底的模樣。

眾臣顫巍巍擡眸,卻見長公主身邊的男寵得了天大的恩賜,卻像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他微抿了下唇,眼尾似是都因長公主的責備而有些濕紅,但不願違逆主子的話,不情不願地對李元牧低了頭:“鈺方才說錯了話,還望陛下恕罪。”

說罷,李元牧都還沒開口,李婧冉就徑直替他草草作答:“嗯,知錯便好。陛下自是不會同你計較的。”

使者看著面色陰沈地能滴水的李元牧,又看了眼主位上把那尊崇女子迷得七葷八素的美貌男子,簡直覺得自己看到了化形的男狐貍精。

他顫著嗓音問身旁的裴寧辭:“這這這,這是何等狀況?”

裴寧辭往旁邊不著痕跡地挪了下,隨後才淡淡開口:“長公主身份尊貴,身邊自是有幾個伺候的人。”

使者咽了下口水,艱難問道:“這......身邊侍候的人,都如此......如此......驕縱的嗎?”

他們三可汗是個直腸子,這種彎彎繞繞的後宅手段可玩不來,要是真嫁了過來,還焉能有好日子過?!

況且,他們三可汗可是公認的勇士,身材魁梧健美,蜜色皮膚迷得一眾女子暈頭轉向,和主位上這美貌又柔弱的狐媚子完全是兩種類型,一看就很難得長公主喜愛。

使者看著許鈺林把酒杯遞到長公主面前,分明是那麽簡單幹凈的一個動作,被他做來卻是如此的風華萬千。

只見那男子分外刻意地卷起衣袖,露出一截冷白的腕,輕執著酒杯送到長公主唇邊。

長公主伸手想接過酒杯,他卻盈盈笑著避開了她的手,溫溫和和地對她道:“鈺歡喜如此侍奉殿下。”

使者簡直想象不出,這動作要是由那麽大個塊頭的三可汗做來,會是多麽的做作。

一個壯漢捏著那比他指甲蓋兒大不了多少的酒杯,擰眉粗聲道:“我歡喜侍奉殿下!”

......

使者痛苦地閉了下眼。

他深覺讓三可汗和親不是個好主意。

孤身一人和親他國,不受自己的妻子愛戴,還要面對這些手段了得的男子.......

哎,想必大可汗也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弟弟為了爭寵,那麽大個壯漢被迫縮在墻角,咬著手帕裝哭唧唧吧。

但和親又著實是個好主意,若能和大晟攀上姻親關系,委屈一下三可汗似乎也未嘗不可?

就在使者糾結的當兒,李婧冉就著許鈺林的手,意思意思地抿了口茶,隨後意有所指地對他道:“以後等本宮與烏呈三可汗成了親,恐怕還輪不到你了呢。”

許鈺林放下酒杯,在仆從的侍奉下凈了手,一點點拭去指尖的水珠,隨後撚著一顆葡萄,邊剝邊溫和道:“無妨,殿下記得您的承諾便好。”

承諾?

使者虎軀一震,擡眼看去。

許鈺林側頭望著李婧冉笑,脖頸線條優美流暢,大方道:“殿下先前說過,即使有駙馬後,也會一直寵愛鈺的,不是嗎?”

方才還很緊張的使者聞言,瞬間松了口氣。

就這?長公主隨口哄他的罷了,沒曾想他居然也信。

許鈺林繼續不緊不慢地補充道:“您說過,一個月裏頭初一十五宿在駙馬屋裏頭,餘下的日子裏會抽出十五日陪鈺。”

“大大小小的宮宴也會恩準鈺與駙馬一同隨行,格外開恩讓鈺不必給駙馬請安奉茶,大小賬目府中事宜照舊交由鈺管理.......”許鈺林撇了眼使者的方向,微微一笑,“鈺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但畢竟是殿下的恩賜,也不好拂。”

末了,他微有些羞赧地低下頭笑笑:“殿下說過,這顆心都放在了鈺身上。駙馬罷了,殿下若喜歡,納了便是,不必在意鈺的想法。”

使者身為一個男子,都覺得自己快被這濃濃的茶意熏暈過去了,長公主卻絲毫分辨不出這男子話語間的茶氣和心機,甚至還笑著讚他:“本宮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不像其餘367位公子,個個兒都尋死覓活的。”

多少?

三百六十七?!

這龐大到不可思議的數字讓使者眼前一黑,卻覺自家三可汗的未來比他的眼前還要烏漆嘛黑。

人類的悲歡喜樂並不相同,使者只覺自己處於晴天霹靂,而長公主仍摟著美貌公子的纖腰,下巴暧昧地擱在他鎖骨處,在他耳邊調笑:“但你又怎知,本宮的這顆心,能掛你身上一輩子?”

許鈺林剝著葡萄的手一頓。

再次開口時,他語氣裏含著些恰到好處的醋意,輕飄飄地反問:

“殿下還能尋得出,比鈺更溫順體貼的男子嗎?”

使者對許鈺林口中的“溫順體貼”表示十足的懷疑。

“殿下還能尋得出,比鈺更懂事的男子嗎?”

使者想到許鈺林方才毫不畏懼挑釁當今聖上的驕縱模樣,眉頭一皺。

“殿下還能尋得出.......”許鈺林輕笑兩聲,嗓音裏染了幾分引誘,“比鈺更會投您所好的人嗎?”

說罷,他目光示意了下手中的葡萄。

使者的視線下意識望去,卻見撚著葡萄的手指骨節分明,原本白皙的膚色被葡萄沾上了淡淡的紫紅。

他慢條斯理地把最後一塊葡萄皮輕扯下,動作緩慢優雅地仿佛在解人衣衫.......

怎麽會有人能把剝葡萄都剝得那麽澀!

吃葡萄從不剝皮的使者心中大撼,看著彎唇淺笑的男子,怎麽都想不通這個事實。

整整齊齊的衣衫,清落幹凈的裝飾,溫潤內斂的神情,到底是什麽讓這個男子平添了幾分令人心癢的欲色?

興許是人類的劣根性。

束腰太齊整便令人忍不住想粗暴地扯開,裝飾太幹凈便想將它染臟,神情太溫柔便想把他欺負得濕紅著眼尾,淚水漣漣輕喘著求饒。

濕漉漉的冷白指尖捏著被剝得幹幹凈凈的剔透葡萄,往女子艷麗的唇邊送去,許鈺林淡笑著道:“嗯?殿下認為呢?”

李婧冉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瞧了眼捏著葡萄的指尖,深覺如果她要就著許鈺林的手吃下,舌尖就一定會碰到他溫涼的指尖.......

不行,好羞恥,太羞恥了。

李婧冉當機立斷地對他道:“你吃。”

許鈺林眨了下眼,並未多言,只輕啟唇將葡萄含了進去,擦幹凈了手。

李婧冉和他離得極近,被許鈺林身上的淡香包裹的同時,看到他習慣性地用舌尖先卷了下葡萄。

雪白的齒關隱約可見艷紅的舌尖,牙齒輕陷入晶瑩剔透的果肉......

李婧冉強迫自己轉過頭不去看他,閉了閉眼,卻覺自己腦海中仿佛還能看到葡萄四分五裂的模樣。

被咬碎的果肉,晶瑩的汁水,他淺色的唇上沾著的瀲灩亮澤。

啊啊啊啊啊啊,許鈺林他就是故意的吧!!!

李婧冉以前很擔心小黃的精神狀態,現在很擔心她自己的。

單身久了,連看人吃個葡萄都覺得挺不可描述的。

小黃幽幽發言:「我作證,葡萄真的很單純,這鍋它不背。」

許鈺林不緊不慢地嚼碎了果肉,喉結微微一滾,咽了下去。

他往李婧冉身側靠近了些,居高臨下地瞧著使者,語氣帶著些不明顯的鋒利:“要同我一同侍奉殿下,便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使者驀得擡眼,和許鈺林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看到許鈺林對他微微笑了下,隨後偏過頭溫柔地把李婧冉的碎發別到耳後,嗓音溫柔地道:“殿下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他的心理準備。”

驕縱又高調地宣示著主權。

只有一直被寵著、從不患得患失的人,才有底氣與自信能說出這句話。

使者面如死灰,心中下了決定:此次回去,一定要極力勸阻可汗,千萬不能把三可汗推進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長公主府啊!

見使者的面色變了又變,李元牧和裴寧辭那根緊繃的弦也終於松懈了下來。

李婧冉同樣松了口氣,見時辰差不多了,唇角噙笑在許鈺林腰間輕拍了下:“下去吧,最後一道菜要上了。”

許鈺林神色自然地應下:“是。”

在旁候了半晌的小廝聽到了這道菜,頓時精神一振,跟在許鈺林身後,低聲對他道:“鈺公子,奴已盯著師傅做出來了,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長公主的說辭方面,恐怕是來不及改了,不知.......”

許鈺林走到原本給攝政王留的空席前,斟酌片刻,遂又想著既然要演恃寵而驕,那便演到底吧。

他在嚴庚書的席位跪坐下後,才回眸對著小廝道:“無妨。”

小廝楞了下,總覺得鈺公子眼角眉梢的魅意在下了主位後便掩得幹幹凈凈,又重新變回了那光風霽月的存在。

他並未糾結太久,只當是自己看錯了,繼續追問道:“鈺公子,這‘無妨’是何意?長公主那頭萬一出了差錯,那我們先前的努力可都付之東流了!還是說......”

小廝想了下,試探道:“您已經同殿下交代過了?”

但他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啊,從鈺公子處理好羊羔之事回到長公主身邊後,他們二人間也沒什麽談話的機會。

許鈺林微微仰頭望著那高坐主位的尊貴女子,答案很簡潔。

他只說了三個字:

“相信她。”

“嘎吱”一聲,大殿門再次被推開了。

李婧冉唇角噙笑看向使者,開口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本宮特地為使者備下了.......”

李婧冉邊說著,邊看向殿外,等待著下人將烤全羊推出來。

午後烈陽格外晝白,來者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寬肩窄腰的身型,一身騎裝襯得雙腿修長筆直。

李婧冉無端覺得這身型有些眼熟,心中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但卻又有一些不確定。

就在此刻,小黃卻驀得出聲道:「媽耶宿主,我又能看到嚴庚書的攻略值了。本來都快滿了,結果現在只有80%......媽呀還在滑,60%,30%,10%.......怎麽辦宿主,嚴庚書那頭的攻略值一直在滑啊啊啊!!!」

李婧冉心中一咯噔。

會造成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性——嚴庚書知道阿冉是她假扮的了。

篤、篤、篤。

黑皮靴踩在地面上的聲音沈悶,一下下敲擊在李婧冉的心尖,她屏住呼吸,對上了嚴庚書的那雙鳳眸。

他勾著唇,望著她的眼神卻冰涼刺骨,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吞之入腹。

李婧冉心跳如鼓,手心都在冒汗,生怕嚴庚書會不顧場合地在使者宴上發作。

一秒。

兩秒。

三秒。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眾臣再次起身向嚴庚書行禮。

“臣見過攝政王,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嚴庚書這才淡淡挪開目光,不置可否地在眾臣的恭聲相迎裏緩步入內殿。

只是走到他的位置上時,嚴庚書卻見他的座位上坐著另一個男子。

許鈺林微微擡眸,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見嚴庚書一句贅言都沒有,抄起桌案上的酒壺便朝許鈺林臉龐潑去。

許鈺林不躲不閃地被他潑了個透心涼,酒液沾濕了他的烏發,水珠自他的眼睫、鼻梁滑落,一路墜進那靛青色的衣襟,洇濕了一片深色的痕跡。

嚴庚書冷眼瞧著他狼狽的樣子,開口時嗓音低沈又富有磁性,不怒自威:“本王的位置,又豈是誰人都能坐的?”

這簡單粗暴的舉動看得李元牧忍不住挑了下眉,心中大呼痛快。

別說,這匹夫有時候辦事,的確甚得他心。

李元牧看許鈺林不順眼,都只是暗中給他使絆子。

而嚴庚書一上來,二話不說就動手,真爽!

阿清給許鈺林遞上手帕,適時地憂愁開口:“公子,你這風寒才剛好,這......”

許鈺林眼睫輕顫著,接過手帕,輕輕沾了下眼角眉梢的酒液,眼睛因酒精的刺激,敏感得微微濕潤泛紅,就如同含了淚一般。

他輕蹙了下眉,既沒搭阿清的茬,也並未回應嚴庚書的話。

許鈺林只是微仰著臉看向主位上的女子,脖頸鎖骨處還沾著未擦拭的酒液,微微泛著光。

他眼尾薄紅地望著李婧冉,臉龐發絲還墜著水珠,濕潤的唇輕啟:

“啊,好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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